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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郎騎竹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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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郎騎竹馬來

和長大後的活潑開朗不同,小時候的阿娜爾反而是個給人印象頗為怯懦內向的孩子。

單純作為一個剛剛被收養不久的小孩子來說,留給別人的是很標準的刻板印象,乖巧,聽話,且過分安靜,亦步亦趨跟在養父的身後,乖乖地任由所有湊上來的人隨意擺弄,她一開始甚至連抓著養父的衣服躲在他後面都不太敢,像是只膽怯到連搖搖尾巴都不敢的軟綿幼犬。

好消息是賢者納菲斯是個毋庸置疑的好人,壞消息是他也是個標準的教令院學者,柔軟的心腸也早早被經年積累的書卷和疲憊壓平了所有多餘的痕跡,他頂著女孩怯生生的目光硬邦邦的伸出手,囫圇在她的頭頂揉了揉,隨即要如何做,賢者便又不太會了。

女孩太小了,小的像是剛剛生根發芽的薔薇幼苗,連換土澆水這樣尋常的動作都要千般小心萬般精細,她的面龐瓷白,眼眸剔透,手腳更像是剛剛孕育出的花苞,輕飄飄地生在她的身上,僅僅依靠著同等脆弱的關節和幼嫩的皮膚作為包裹,碰一碰都要擔心會不會弄傷。

人類的幼崽原來也要經歷這樣脆弱的階段嗎納菲斯見慣了皮糙肉厚又生著木頭腦袋的教令院學生,幾乎已經快要忘了人類的小孩子應該是個什麽樣子才是正常的,作為一個剛剛上任的新手爸爸——還是沒有任何指導和鋪墊的單親爸爸——他坐在那兒打量著自己剛剛收拾出來的女孩房間,平白生出幾分茫然的恍惚。

屋外被吩咐著隨意去玩的阿娜爾一動不動,新的養父對她足夠寬容,允許她在這裏隨意玩耍,但女孩依然抱著膝蓋乖乖坐在角落裏,什麽也沒看,什麽也沒有做。

不知是什麽原因,她的臉上並沒有這個年齡的孩子應有的無知懵懂,過量的乖順和冷靜壓住了她臉上孩子應有的天真純粹,納菲斯原本還在擔心這個年紀的孩子會不會不小心弄壞他的花草,但現在又有些頭疼過分安靜的小孩實在是毫無活力可言。

納菲斯直覺覺得這不該是孩子應有的狀態,可他又不知道從哪裏入手才是合適的。

太活潑了自然是不好的,他不喜歡過於吵鬧的小孩子。

但太安靜了也不好,那樣看著不對勁。納菲斯和自己的同事垮著臉吐槽道,小孩子應該是那種感覺的嗎不對吧,怎麽想都不對吧

她那麽小誒,小的我給她準備的那張床攤平了一半都不到,這麽大點的小東西還會在早上提前起來給我泡草藥茶……我沒有炫耀的意思啦!但我可是要上班的誒!我起來的時間那麽早,阿娜爾比我起得還早的話會影響小孩子的發育,將來是要長不高的!

你還真是不好對付哦。被抓著當做情感垃圾桶的居勒什毫不客氣地對著他翻了個白眼,那怎麽辦啊,我去給你查查兒童啟蒙教育,然後你今天早早下班回去試試看

……那也不行。

生論派的賢者長籲短嘆,表情格外扭曲。

我還有個實驗沒做完,沒辦法回去那麽早……而且實驗的孢子具有傳染性,我就這麽回去的話多多少少都還是會沾上一些,至少要洗個澡才行。

居勒什便又沈沈嘆了口氣。

你真難伺候啊老東西,早知道自己有那麽多的工作要處理,何必要收養這個孩子呢

納菲斯沒再繼續說話了。

教育孩子是個大問題,而比起居勒什,納菲斯要考慮的問題顯然要更多一些。

他家那個畢竟是女孩子。

*

賽諾就是這個時候被拎過去的。

比起納菲斯,居勒什對待自家的養子自然要顯得粗糙許多,男孩子嘛,又是吃過苦的,雖說這裏面沒有想要他繼續吃苦受累的意思啦……但總體而言,小男孩在很多問題上總歸要方便很多。

如果說阿娜爾是個乖順安靜讓養父不知如何是好的孩子,那這時候的賽諾就已經是個開始試著為養父分擔問題的可靠小家夥了,居勒什和他也不大客氣,簡單商量了幾句,得到的回答都是毫不猶豫地點頭。

我有個朋友,他家有個小姑娘需要你幫忙照顧著……不不不不,別擔心,還不至於要讓你二十四小時盯著照顧那麽誇張啦,只不過就是在我們兩個在教令院工作暫時回不來的時候,你幫忙看著點她就好了。

賽諾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他這時候還沒什麽多餘的心思,父親需要他幫忙,而他也願意幫忙,與此同時納菲斯先生是個好人,他家裏有問題需要自己幫忙,那麽他就會去幫的。

阿娜爾只是個概念符號,是依附在諸多名字和前提條件後面的一個輪廓,一個影子,沒有一個明確的定義,尚且不值得男孩認真記住太多。

——但是眼睛還是很好看的。

乖乖蹲在那裏仰頭看著他的時候,那雙淺青色的眼睛就像是雨後泡在露水中的葉片,盈盈明亮,乖順又安靜。

除此之外她的自我情緒其實並不顯眼,女孩會泡草藥茶,會觀察父親的生活作息,會力所能及地幫忙整理他的文件材料並盡可能地不給他增加多餘的麻煩;與此同時她也會觀察賽諾的喜好,不會時時刻刻跟在對方的身邊一口一個賽諾地叫著,像是任何一個被寵壞的討厭小孩一樣,用一把尖銳的嗓子要他去做這個忙那個。

她像是個規矩的影子,在自己圈定的範圍裏按部就班又毫不起眼的活著。

那個時候他們兩個都很小,無論是年齡,身體,還是心性,一個小孩子照顧另一個小孩子其實並沒有大人們想象得那樣輕松自然,但正如日後的阿娜爾對賽諾的評價,賽諾是個認真又靠譜的好人。

而這個好人是什麽意思呢。

——是說他是那種無論發生了什麽情況,第一反應都是安撫情緒思考辦法,而不是不會抱怨問題或是試圖轉移矛盾的類型。

放在賽諾身上,也是有點極端的意思。

因為養父說了這件事是需要他幫忙的,而納菲斯也是十分信賴的願意把女兒交給他照顧,所以在小小的男孩的心裏,阿娜爾的問題就是他的問題——遇到問題盡可能地先思考如何解決,盡可能地不要麻煩兩邊的大人。

只不過他把這個範圍圈定的有些太大了些就是了。

阿娜爾很安靜,安靜地像是個影子,不知不覺地就會從自己身邊消失的樣子,賽諾不太習慣她時不時就會從自己旁邊悄無聲息溜走的感覺,所以他總會第一時間追上去,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轉,直到日落黃昏,男孩臉上滿是焦急的汗水,不願放棄,也想不起來去找旅團或是學者過來幫忙找人。

像是找出阿娜爾是只屬於他一人的任務似的。

這個時候,躲在某個角落裏的女孩就只能慢吞吞地走出來,重新站在他的面前。

……你幹嘛呀,她軟綿綿的抱怨著,找不到我你不放心的話也可以找人的呀,三十人團或者是那邊賣菜的奶奶,你一個人不覺得麻煩嗎。

不行。

賽諾毫不猶豫地搖著頭,下頜滑落汗珠又被他粗魯至極地劃掉,男孩擦擦下巴,飛快回答道,這是我的事情,我要盯著你的。

他答得迅速,竟是半字不提找人的問題。

阿娜爾便看著他,認命似的嘆了口氣。

後來賽諾學得聰明了些,曉得出門時先提前僅僅抓著阿娜爾的手腕走來走去,女孩子的手腕總要比他自己的柔軟許多,留下印子不好看也會捏地她手腕生疼,男孩小麥色的手掌便向下滑了幾寸距離,扣住了女孩的手掌。

軟軟的,輕輕的,雲絮捏做的花朵似的輕飄飄地一團待在他的掌心,規規矩矩地哪裏也沒再去過。

這時候的阿娜爾總算能稱得上一句乖巧,賽諾牽著她出門,她便也乖乖的給他牽著,女孩的一只手被拎住,另一只手從寶商街上買回的甜果和零食,往往是咬了幾口後便沒了興趣,反手就能遞到男孩另一只空餘的手裏去。

學者們在學術上花費的時間太多,留給孩子們的時間也就太少。

不過沒關系,小孩子總有自己打發時間的方式。

早上起來洗漱完畢後繞過兩條街就是納菲斯先生的住處,他早上走得早,而阿娜爾也已經有了賴床的習慣,這個時候過去的話時間是剛剛好的,溫在鍋子裏的牛奶是標準的兩人份,不過阿娜爾最近開始討厭牛奶的味道,所以那基本上都是屬於賽諾的分量。

可以玩的東西很多,對於孩子來說一切都是新奇又陌生的,哪怕只是一朵普普通通的須彌薔薇放在他們手裏好像都討論幾個小時的時間,一天明明那麽長,放在孩子的眼中卻又那麽短。

你明天也會來嗎

在剛剛認識的時候,阿娜爾還會小心翼翼地問他這個問題。

而賽諾總是不厭其煩的回答,嗯,會的。

後來她便不問了,與之相對是的納菲斯先生臉上的笑容頻率明顯沒有以前那麽多,看著賽諾的表情不再是更小時候的放松與欣慰,而是一種更加覆雜且微妙地嫌棄。

……不過沒關系,他們兩個很熟悉彼此兩家院子的具體細節,只需要蹭過納菲斯先生每天的上班時間,從後門繞進去的話就行了,偶爾碰上他刻意延緩時間也沒關系,二樓臥室的房間距離後院的圍墻不高不遠,對於正處於發育期身材剛剛抽條舒展的少年人來說,從後院的圍墻跳進二樓的窗戶且不弄出聲音,本來就不是什麽太難的事情。

更何況小娜會記得提前開好窗戶,順便在落腳處鋪好地毯避免發出太大的落地聲響。

但阿娜爾也並非時時刻刻都願意被他乖乖領出去的。

且與之正相反,她拒絕回應賽諾的次數正在上升,二樓窗戶不再打開,而納菲斯先生正巧有一個相當麻煩的學術研究,已經有半月沒有在家了。

賽諾仰頭看著緊閉的窗戶……然後他沒有和過往一樣,試著從二樓跳進去。

他走過正門,無比熟練地掏出了院子的鑰匙。

背著納菲斯先生偷偷一起跑出去玩的次數太多了,連帶著小娜自己都忘了鑰匙在他這兒。

賽諾嘆著氣,熟門熟路從正門進去,先是簡單檢查了一遍院子裏的花草,按部就班的松土澆水施肥,拍拍手後大致看了一圈,確認沒有什麽多餘忘記做的家務後這才輕手輕腳的上了二樓,女孩的房間門虛虛掩著,他屈指敲了敲,好一會都沒有聲音。

小娜,小娜

賽諾眉頭皺著,又敲了敲。

還是沒有聲音。

他的表情嚴肅了幾分,木門吱嘎一聲被慢慢推開,女孩房間裏的東西依然是混亂無序,那扇窗戶緊緊合著,而床上縮著一團巨大的被團,任賽諾在外面喊了半天,她楞是沒有一點反應。

少年皺起眉頭,他蹲在床邊看了一會,把手順著被子的縫隙慢慢伸了進去。

被團哆嗦起來,發出某種含糊的嗚咽聲。

你別碰我。

女孩嘀嘀咕咕抱怨著,一只手撥開掩著臉的被子,露出一張毫無血色的慘敗面容。

賽諾的表情一下子就嚴肅起來了。

受傷了

……沒有。

她囁嚅著回答,窸窸窣窣地把自己的腦袋重新塞進被子裏,就只是……疼。

賽諾蹲在旁邊,看著她蒼白的面容,毫無血色的嘴唇和閃躲游移的目光,很慢很慢地反應過來怎麽回事了。

……哦。

他慢慢哦了一聲,然後又發出了一個短促的音節。

哦。

明白了。

……

女孩壓著被角,只露出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著賽諾,像是想要從他的臉上尋找到什麽隱秘的答案,可那雙赤色的眼睛依然幹凈分明,沒有一絲一毫的暧昧羞恥和羞澀難堪,他只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隨即很自然地和她說,是我忘了女孩子會有這種情況,對不起。

……你和我道什麽歉呢。

阿娜爾垂著眼,怏怏道,這和你又沒關系。

賽諾沒說什麽,只是重新調整了一下她的被角,很平靜的說,你休息一會吧,我先出去一趟。

女孩看著他沒等到回應就匆匆離開的背影,慢慢抿了抿嘴唇。

她想說點什麽,但最終還是吞了回去。

於是她只是把自己的臉藏了起來,重新埋在了一片黑暗之下。

發育期的疼痛酸澀難耐,她這段期間幾乎就只是喝了點溫水,勉強吃了幾顆糖補充體力,被賽諾打擾強制驚醒之後她很快就沒了支撐等待的力氣,眼睛合上便又沈沈睡去了。

這一閉眼睛便又是一整天恍惚過去,她被饑餓感折騰著不得不睜開眼睛,入眼第一眼卻不是自己空蕩蕩的房間和窗外的夜色,小桌上放著幾包草藥和一碗已經冷透的素湯,另外一份禮物大大方方放在她的床頭櫃旁邊,正在女孩一擡手就能碰到的位置。

阿娜爾忽然一楞。

醒了

門口樓梯傳來腳步聲,阿娜爾下意識回頭,少年手中端著一碗藥湯慢慢走了過來,他的神態依然坦蕩又平靜,走到女孩旁邊順勢坐下,遞過了那碗溫度正好的藥湯。

我找了生論派的學者要來的配方,有沒有用不知道……但是應該是可以讓你舒服一點的。

阿娜爾楞楞接過藥湯,又指了指旁邊的特殊用品。

那這個呢

賽諾看了一眼,無比自然地回答道,我買的啊,怎麽,買錯了

……沒有。

阿娜爾把臉埋在湯碗裏,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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